憋不住的笑
庞锡忠
庞锡忠,男,年生,朔州市怀仁人。中学语文老师,已退休后爱上了写作,文学爱好者,怀仁市作协会员。
一晋北小城北部一处平房老院,一家四口团团圆圆围着正屋土炕,炕中间一桌丰盛的午餐,品佳肴,享年味,其乐融融。居中坐着的男主人刘老抠,却与这温馨和美的气氛格格不入。他那阴郁的眼神、冷酷的线条、刻板的面容,不因节日而喜,不以团聚而乐。他无福继续消受,放下筷子,咂摸咂摸嘴巴,心急火燎地要去药店。春节期间,各行各业放假歇业的间隙,正是药店销售旺季。他,一个在各大药店夹缝中生存的小药店的老板,绝不会在摇钱树下打盹儿。刚欲动身,倦意袭来——烟瘾犯了。他打了个哈欠,习惯性地摸摸衣兜,没烟,顿感困惑。身边的儿子深知父亲好这一口,忙取来一盒招待客人用的芙蓉王牌香烟。尽管对面坐的妹妹不停地使眼色,可他还是给父亲拔了一支,拨燃了打火机。饭罢一锅烟,赛如活神仙,这是吸烟人独特的享受。老抠接过烟,眯缝着眼极其享用地去吸,猛地发现一双犀利的目光正盯着他。他啰嗦了一下,缩回了张开的嘴巴。正准备发飙的妻子“麻辣烫”,见监督奏效,立即改变了态度,带着揶揄的口气调侃道:“咋不抽啦?抽吧,没人拦着你。没那骨头就甭说那大话。”妻子的本名叫马腊棠,因性格火爆、霸道,说话常带刺,人送雅号“麻辣烫”。老抠立刻蔫了,在高大威猛的妻子面前,他是个惧内小男子。原来春节前夕,省城打工的儿子和没过门的儿媳按揭了一套楼房。老俩口掏出了全部积蓄,帮他们缴了首付,并开始了老、小两口一起勒紧裤带还贷的征程。情急之下,刘老抠使出了自己抠的绝招,对自个儿下了狠手。一是把自己最喜爱的身上唯一还算时髦的沙宣式发型,对着镜子理成了光头。从此,每月一次的理发钱省下了。二是把唯一的嗜好抽烟戒了——尽管抽得都是些三五元一盒的低档烟草,开销不大,但他还是忍痛割爱,省下了这笔开支。为了成功戒烟,他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布戒烟,并请铁面无情的妻子作监督。这对早已厌恶丈夫抽烟的麻辣烫来讲,真是求之不得的美差,她真正扮演了监督的角色,时时盯着不留情。第二天老抠烟瘾发作后悔已晚。戒烟一周,是最难熬的日子。刚刚烟瘾突发,他佯装忘了,想抽几口过过瘾,结果被麻辣烫监督个正着。此时老抠真想反悔,可她却坚决不让他抽了。在抠门儿上,麻辣烫丝毫不比刘老抠逊色。于是,在妻子威严的目光下,刘老抠把未点燃的那支烟归入烟盒,溜下地去他的药店。刘老抠原名叫刘老寇,因抠门儿闻名于乡邻顾客,人们习惯叫他刘老抠。其实,对低收入群体而言,抠门儿也是个不错的办法,可你得拿捏分寸。抠得好,那叫节俭,抠得过头便是吝啬。刘老抠自然是比抠门儿还抠门儿的吝啬鬼。老抠的药店坐落在市区北部一条东西走向的小街。与他的住宅仅百步之遥。药店规模极小,占地面积仅有三十多平米,其中包括只能容纳一张单人床的小卧室。他给它冠以一个美好的名字“爱心药店”。门店虽小,陈列有致,既遵循直观方便的原则,又科学利用了空间;既保证药品齐全,又突出重点区域。显然是经过店主一番精心设计。十多年来,在药品行业激烈竞争的环境下,小店凭着质量信誉,加班加点,苦心经营得以维持。春节前他到另一家小药店清欠,那位老板说没钱,有一批积压的口罩,可按低于成本的价格抵账,问他要不要?他犹豫再三,看到是一批正品N95口罩。心想总比空手而归好,就要了。冷货不好出手,他把它和店中原有的口罩一起放在一个角落,慢慢卖呗,反正臭不了。假日前两天,日日空城计。没料到,上午,口罩猛地热销起来。疫情爆发,口罩的需求量激增,平时的冷货一下子变得热火起来。刘老抠那双沉郁的眼睛立刻释放出欲望的绿光。啊!赚钱的机会来了!刚出家门,手机铃声响起,是一个当总经理的同学打来的。要他给爱琴岛大酒店送二百个口罩。他报出高价,对方表示接受,要求他抓紧时间送来。一笔生意从天而降。老抠阴郁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快慰。他立即从南房推出他的宝贝坐骑,一辆老掉牙的早该进废铁堆的雅迪牌电动车。这是他在市区交通的得力工具,既方便又省钱,他把它称为“宝马”。“爸!”随着清脆的喊声,女儿从屋中冲出,嚷道:“电视上不停地流字,让人们待在家,少出门,大初二您去干什么?”“送货,挣钱!”老抠以家长特有的口吻教训女儿,“别听他那一套,疫情到不了这儿,生意还得做,不然你的学费从哪儿来?”女儿颇不服气,撅着小嘴说:“哪您也得戴上口罩,穿上棉衣!”“好吧。”都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,一点不假。老抠心里热乎乎的,女儿大了,都高三了,懂得关心人了。刘老抠把电动车推出街门外等候。这里是一大片平房区,在现代化高楼大厦的反衬下,显得格外低矮颓败。他的小院是祖上留下的,他年轻时曾修缮过,但在他手里没有丝毫发展。望着满目的高楼,他多想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套,现在看来那是遥不可及的事了。妻子拿出一件破旧的棉衣,他胡乱地穿了。平时没件像样的衣服,春节连件新衣服也没添。女儿给拿出一只口罩,他看到是新的,恼怒地说:“取那个旧的来,新的拿到店里卖钱。嗨,真不会过日子!”女儿接过口罩,用鼻子哼了一声,愤然转身去换。心里说:“早该扔垃圾堆了还戴?财迷又转向!”很快换回一只团得皱巴巴的旧口罩。老抠把它弄展戴上,说:“洗洗能用好久呢,为啥要用新的?”回头叮嘱妻子去药店卖货。这时,儿子赶出来递过一顶帽子,关心地说:“爸,疫情严重,您到外边可得小心点哟!”老抠哈哈一笑:“哼!我就不相信新冠病毒能钻进我的鼻孔。”老抠去药店点了二百只口罩,装在一个塑料袋,放入电动车后备箱,加大电门奔驰而去。二爱琴岛大酒店座落在市区东南,主楼是一栋十二层高的中式仿古建筑,规模宏大,装饰华丽,院内水榭楼台、花草树木如园林一般。老抠与门卫打声招呼,把电动车打进车棚直奔主楼。空旷的爱琴岛大院看不到人影,空气窒闷而沉重。一路车骑得快,口罩差点被吹掉,上台阶时,他停下来重戴。说来也巧,就在往耳朵上挂的瞬间,一股劲风刮来,把他的旧口罩吹飞了。老抠急得穷追不舍。风将口罩旋在空中,飘忽不定。老抠追得气喘吁吁。后来,风旋着他的战利品,越过树篱、围墙远走高飞。口罩是防御病毒入侵人体最直接有效的设施。口罩没了,安全风险陡增。老抠在痛惜丢罩的同时,一丝紧张的情绪袭来。面对富丽堂皇的大酒店,他觉得不戴口罩进去不大妥当。瞅瞅手中的袋子,货未出手,还是自己的,即使少一个,对方又能说什么呢?他想拿出一个戴,可是打开包时又停下了。口罩值钱了,他舍不得。那种对病毒缺乏科学认知,愚昧麻痹的观念占据了他的脑壳。于是,他胆子又壮起来,本市没疫情,你怕啥呀!这样想着,便大胆步入大厅。金碧辉煌的大厅空荡荡的。服务总台有一位身穿藏青色职业装,戴淡蓝色医用大口罩的女大堂经理忙着收拾东西。见了老抠厉声喝道:“喂,老农民,有啥事?没见门上贴着‘不佩戴口罩者,不准进入’!”老抠被当成农民,心里不是滋味。忙解释自己是爱心药店的老板,你们老总说让我送口罩来的。大堂经理听了,只得让他上楼,叮嘱他快上快下,离人远点。老抠点头应诺,乘梯而上。在八楼,老抠很快找到了当总经理的同学,送上了他们急需的口罩。总经理对他冒风险雪中送炭的精神大加赞赏,让他假后过来结账。出了总经理办公室,老抠右拐向电梯间走去。就见迎面走来一人,歪戴嘻哈帽,脚穿破皮鞋,棉衣底袖狗啃边。老抠寻思,哪来的乡巴佬敢在星级酒店晃悠。细看那人长着倒三角凹面脸,尖尖的地包天下颌瘪嘴巴,苍白的面颊缺脂少肉,眉头紧锁,目含贪婪,恼狠狠一副吝啬鬼模样,好像有人欠他二百万。老抠觉得此人怎么这么熟,竟一时想不起来。走近了,猛发现是酒店为设置景深效果装饰的大镜子,镜子里的人正是自己。“呀!”刘老抠一下子惊呆了,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。这个人是我吗?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?当年那个精干帅气,热情奔放的小伙子哪里去了?尔后他颓丧地垂下了头,不可否认,站在镜子前,那个衣衫粗陋,体态衰老,容貌鄙俗的小个子男人确确实实是他自己。金钱在改变人性的同时,也改变了人的容貌。当初翩翩一少年,如今苍苍一老翁。逝水流年,不经意间已变得连自个儿都不认识了。然而,最让他痛心的是那张不苟言笑,缺少情商,甚至有点自私贪婪阴郁可憎的脸,“天哪!”刘老抠身子在颤抖,对着镜子里那个可怜巴巴的自我,悲伤的心发出了痛楚的拷问:“你的笑容哪里去了?你的欢乐哪里去了?你的幸福哪里去了?”三手机欢快的铃声,把他从痛苦中拽回。收到一条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bujiadicar.com/zjjfz/6910.html